Rossignol 夜鶯的流浪筆記

這是一齣三幕話劇，講述北京一個叫做「窩頭會館」的大雜院的故事。大雜院的房東，有個患肺癆的兒子；房客一家是賣炒肝的，一家是專治跌打損傷的，兩家太太總是不對盤；還有一個老舉人，他其實是這間大雜院的舊房東。

這齣北京人藝的話劇滿容易讓人聯想到同是北京人藝的經典作品【茶館】，大陸媒體也真的把它稱做「現代版的茶館」。它也的確有些地方跟《茶館》相同，例如北京味都很重，而且《窩頭會館》的編劇劉恆（也是電影《沒事偷著樂》的編劇）還讓這齣戲講的是老北京話。

不過它跟《茶館》還是有幾點不同之處：
第一，《窩頭會館》整齣戲的時空背景只有從夏天到冬天不到一年，不像《茶館》跨越了四十年。
第二，它人物也不像《茶館》那麼多。
第三，《窩頭會館》的對白比起《茶館》要犀利得多，尤其兩位太太在吵架時，那詞真是尖酸刻薄，戲中人物氣得牙癢癢的，觀眾卻聽得樂呵呵的，這就是編劇厲害的地方。通常吵架的戲只會讓人覺得很吵；但這齣吵架的戲會讓你很想看。
第四，也是最大的不同之處，就是在《窩頭會館》這齣戲中，添加了許多喜劇、或是荒謬的元素。這些喜劇或是荒謬的效果，幾乎都是古月宗這個角色製造出來的。這個老舉人，晃晃悠悠，冷不防就冒出一兩句讓人噴飯的話來。而且第一幕他砍樹給自己做棺材，後兩幕舞台上就放這一副棺材，他沒事就自個鑽進去躺在裡面。

這齣戲的誕生是為了慶祝大陸六十周年國慶，所以演員可說是陣容堅強，北京人藝的五大台柱子全到齊了：演出古月宗的濮存昕；演出房東苑國鐘的何冰；演出住對門老是吵來吵去的宋丹丹和徐帆；還有演出耍陰的蕭保長的楊立新。

我非常喜歡的演員濮存昕，他真是把古月宗這老活寶給演活了。首先他在人物的扮相上就下了一番功夫，從頭髮、眉毛到牙齒，讓人幾乎快認不出他來。他的演技我早就見識過了，他的台詞功力更是厲害，一大串的台詞一氣呵成，聲音表情十足。而且演出這齣戲時濮存昕已經年過半百，但有段翻身摔倒那動作真是漂亮啊！怪不得他可以把這個戲份不多的配角演得那麼令人印象深刻。

不過在這齣戲裡真正把我震撼的，是何冰所演的苑國鐘這個角色。苑國鐘表面上看起來自私、看錢很重，其實他心裡只有一個想法：要給他那患肺癆的兒子治病。為了讓兒子開心，他願意拉下老臉去求人；只要尋得什麼偏方他都試，哪怕要用他的血都無所謂。自己捨不得生火，給兒子房間弄得暖暖的。偏偏兒子瞧不起他那死愛錢的個性，總是不給他好臉色看。

何冰我之前也看過他的話劇演出：《古玩》裡的黑山；《茶館》裡的大小劉麻子，都是讓人恨得牙癢癢的反派角色。這次看他成功演出一位小人物，這位守著房守著兒子最後卻什麼都沒得到的父親，很多情緒的轉折何冰做得好細膩，那幾段大獨白更是讓人聽了好心疼。

這齣《窩頭會館》跟我最喜歡的新版《茶館》導演一樣，都是林兆華。我在介紹新版《茶館》時，就已經說過我覺得林兆華把「停頓」用得很漂亮，這次讓我再次見識到精彩的停頓運用。整齣戲的節奏好漂亮，時而喧嘩時而安靜，時而喜時而悲，而且張力十足。

最特別的是整齣戲的最後那段，一聲槍聲讓所有人都頓住了。大停頓之後苑國鐘說：「沒打著。」聽著令人發噱，然後講沒兩句話身子突然軟了下去，再一個停頓之後幽幽地說道：「還是打著了。」接下來的戲導演安排只有苑國鐘在舞台上走動、說話；其他人則還是維持槍聲響時或趴或坐或站的姿勢，且定在原地不動，但還是照樣說著台詞。所以耳朵聽到很緊張、忙亂的台詞，感受到相同的情緒；但眼睛看到的卻是定在原地不動的畫面，形成很強烈的對比。
苑國鐘後來也坐到了舞台中央，這一段的最後，也是整齣戲的結尾，用整齣戲一開始的口琴聲，苑國鐘對兒子說道：「吹個吉利點的，我估計你媽能夠聽到，我想她了。」看似平淡，卻透著酸。

這是一齣會讓你又哭又笑的話劇，如此優秀的編劇、導演和演員，成就出一齣如此好看的戲。